坤哥走后,老郭跟着我留在了珠海。我和老郭交清甚浅,他只知道我叫老四,而我更不知道他的全名,就是在这样的境地下,他成了我最好的朋友。老郭除了喜欢喝酒,时不时还会暴露出一些真老哥的贪婪与自弃,除此以外,人基本没什么毛病。
话说回来,直到现在我经历过那么多事,我都没见过所谓坏到连跑路老哥都瞧不起的人渣。,我一直觉得,在赌徒世界里,人性就就和自己的债务一样,坏到最坏,只能变好。我每天都会找老郭喝酒,并且像个求知者一般,通过供养酒来汲取他跑路的经验。
老郭给我上的第一堂课,就是分析我的性格,他说我性格偏弱,优柔寡断,总是顾此失彼,坤哥这一走,我一定会像襁褓里的婴儿一样任人宰割。然而这些话我早已听腻,在和他碰杯之后,我坚定的告诉他,我的性格不会改变。
就这样,我们在新市花园里,过起了平淡而堕落的生活。住的是178元一天的标准间,每天晚上烧烤啤酒,偶尔去寻找一百三百的爱情,生活看起来非常滋润。不知是有心或是无意,我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老郭手机里,他老婆孩子发给他的语音,内容皆是爸爸我想你以及他老婆的种种抱怨。这样的内容,总是让我的心底产生怜悯。当然,我肯定不会可怜他,而是可怜他的老婆孩子。
所以在这段时间里,老郭只要跟我张口,我基本都会应允。给孩子买水果,给老婆零用钱,事无巨细,都是些散碎银两,我并不在意。随着我与老郭的逐渐了解,我更加清楚,一只再精明的赌狗,在赌面前都会丧失理智。老郭算是半个孤儿,父亲坐牢出来以后不知所踪,母亲也早已改嫁多年。他与他老婆相识于大学,毕业之后就结婚了。通过两年努力,老郭在潍坊拥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。
虽然是首付,但是他不像我以及绝大部分家庭里的孩子,有父母可以依赖。他长得一表人才,性格温顺善良,对待感情专一,更有着一份年入近十万的工作。这样一个无负担,有抱负的男人,在当今的社会里,肯定会受到无数女人的追捧与青睐。然而,就是这样一个优质的男人,在赌博面前仍然是那么不堪一击。刚认识老郭时,他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:房产证抵押了三万块钱。信用卡十一万欠款已经逾期400多天。
高炮现在已经将婚房租给他人用来抵债。每个月房贷都是由失业在家的岳父岳母支付。至于其他的同学朋友以及网络贷款,所欠的钱更是不计其数。他有一次喝多了跟我说,他老婆带着孩子住在娘家,孩子经过路边想要吃水果时,他老婆都需要想一想,因为她不确定自己的全部家当够不够买这样一份水果。
老郭看起来文质彬彬,书生气十足。然而就在我们第一次坐在网吧里一起上网时,他便当着我的面,进入了一些小主播的直播间,重复发着一句话:老姐,我想。
在珠海的这段时间里,啤酒哥依然保持着一天一瓶啤酒的生活;我和墨姐的交流也从起初的家长里短,变成了现在的粗茶淡饭;中间我几次想要打开之前微信看看家里的情况,却也始终鼓不起勇气;坤哥走后就没再和我联系,我也从没有主动问询过他,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,回家时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。
哦,对了,我还将坤哥之前送我的手机去当铺里赎了回来。在这样的环境下,跑路的我一个月胖了十几斤。跑路生活此时就像一种慢性疾病,即使在现在这个看起来貌似正常的生活里,我也能感觉到,它正一点一滴腐蚀我的思想与灵魂,让我在混吃等死的日子里,逐渐丧失对回忆的思念,生活的激情以及未来的憧憬。
然而它又无药可治,因为它让我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祥和与安逸,这份安逸让我无法昂起斗志再重回人类世界。我们住的房间,能够清楚看见新葡京的地标性建筑。这是老郭告诉我的,可以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澳门,每当我们呆在房间时,他总会站在窗口眺望澳门的景色,偶尔还会拿出手机拍照,有时他看完以后还会转过身对我说,老四,澳门真的比大陆繁华太多太多。
每当我听到这种话,心底总是泛起一股愤怒。我会想起小叶的绝情,想起坤哥的离去,想起那数之不尽的输钱经历,这些都是因为澳门。所以每每听到他在我面前夸赞澳门,我都会冷冷的告诉他,我恶心澳门。通过这一个月与老郭的接触,我充分了解到他是多么的无耻。毫不夸张的说,在我认识的真老哥里,他在某些方面的无耻程度绝对是行业内的佼佼者。
比如他有个让真老哥都无法苟同的陋习,就是修车不给钱。他擅长用社交软件约附近的人,甭管对方开价多少,基本不还价。当车自己开过来,被老郭修完以后,老郭就会装作一副悲伤的面孔,随后堂而皇之的告诉对方:我在澳门把钱输光了,连路费都没有,不过你放心,将来我有钱肯定会还你。说完老郭还会将事先准备好的零钱一股脑儿掏出来,其中人民币里还会掺杂些许小面额港币,用以体现出他的悲惨。每个被他修完的免费车,应该都会有想要撞死他的心。
我总是将他说的一无是处,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养着他。我时常想,当时的我不得不养着他,或许还有另外一个更大的原因,就是当时的我还没有习惯孤独。赌徒自愈伤口的能力,比普通人要快很多。
老郭始终不知道我有多少钱,坤哥走之前叮嘱过我,让我不要告诉他。他喜欢说我是他的贵人,我则会直截了当的告诉他,我是看你老婆孩子的面子才可怜你,不要以为你在我这有什么价值,如果没听到你老婆孩子的语音,我早就让你滚了。跟他说这些话,完全是为了寻求一种言语上的报复,希望能让自己在反感他的同时找到一丝快慰。在我看来,现在的他好吃懒惰,说话不过脑,和我的兼容性始终达不到一致。刚认识他时,我觉得他是一个聪明,狡猾的真老哥。然而一段时间相处下来,我又觉得他相当愚昧,脑里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,嘴里拍着不着边调的马屁。直到现在,我都没明白他到底有什么优点值得我跟他相处,或许是因为我始终没见过他有钱时的样子,或许是因为后来的天鸽台风——最无助的时候他给了我五十块钱救命钱,或许?我不知道。
唯一可以确定的事,我在他身上的付出远远高于坤哥,高于小叶,高于赌友里的任何一个人,这可能就是他的优点吧。至于赌博,在每个深夜输掉一盘英雄联盟排位后,我都莫名其妙的开始赌博。
我终于像很多老哥那样,彻底被赌博吓破了胆。如果说之前我是寻求速死,那么现在的我在庄家面前,卑微的连只臭虫都不如。在我还剩四万多块钱的情况下,我始终300,500的上分,20,40的押着,我像是故意走进一座迷宫,用刻意的迷失来消弭光阴,而我一次都没有主动走出来过。坤哥赠与我的金山,被一天一天的采摘着,当他们发现采摘出第一抔土时,我终于反应了过来,可是这时的我,也只剩下不到一万五千块钱了。七月初的某天夜宵过后,我跟老郭说,走吧,去澳门赌最后一次。我这次在拱北门口换了一万八千港币,我不希望老吴知道我在澳门,更不希望坤哥知道。因为坤哥在给我钱以后,他跟我说的最多的,是让我回家,或者找一座陌生的城市上班赚钱。
这次我没打算给自己留任何一条后路。漫长煎熬的进关等待过程里,我彻底恢复到以前那种赌徒即将赌博的亢奋中。坐上出租车时已经是凌晨一点,在老郭不断的劝说下,我和他第一站选择来到兰桂坊。
这家赌场偏离半岛的中心位置,而且规模不大,不过也正因为偏远,所以里面并不缺乏喜爱僻静的赌客。进入兰桂坊大厅,呼吸着兰桂坊特有的香气,我当时就知道,其实这里才是最适合我来的地方。
不断的游走,不断的串台,不断的下注,不断的赢钱。第一次离开这里时,我的钱包里已经多出一万五千块港币。站在兰桂坊门口的花园边上旁边抽烟,周围尽是洗白了的赌客在垂头丧气。
老郭劝我回去睡觉,因为这一场的盈利已经达到了他的预期。他早已不再是想要一口吃成胖子的人,在他现在的世界里,他更希望的是不会饿肚子,不会没地方睡。他的这种行为类似赌场里的叠码仔,既不希望你一下赢很多,也不希望你几盘就输光,他希望你能够一直平稳的赌下去,这样他才能长久的受益。也许是看穿他这门心思,或者是我的赌瘾彻底被激发,此时的我完全不听他的劝说,执意想要再回兰桂坊。结局显而易见,在精神放松了一会以后,回到赌桌的人总是会进入连输模式。
当我得意洋洋拿着三万筹码冲进兰桂坊的贵宾厅里,仅仅只需要两口牌,就彻底将我一晚上的运气否定。第二次进去的时间非常短暂。从兰桂坊出来时,花园那里坐着的还是刚才的那几个人,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,我只剩三千港币了。揣着快被我捏碎的三千港币,我开始怪罪刚刚一切导致我洗白三万的因素。我狠狠的骂着老郭,质问他为什么在我运气好的时候拉我走。
同时我自心底诅咒刚刚的那个女公关,因为我刚进贵宾厅就被她拦了下来,让我办什么狗屁卡;我甚至在恨之前那个带给我幸运的荷官,为什么在我第二次进去时,就再也找不到她。
总之,一切的外在因素都是我失败的原因,我没有任何问题。抱着这种思想,我黑着脸,招呼都不打就朝星际走去,老郭则忍着气跟在我后面一声不吭。事后我想到之前跟坤哥一起来澳门时,坤哥就是此时的我,而我,就是此时的老郭。
十分钟后,我们来到了星际。星际可以说是我在澳门输赢占比达到80%的赌场,在这里我输时输的最惨,赢钱赢的最多。像之前一样,我直奔二楼,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张赌桌,上面开着庄闲庄闲的四口单跳,而让我奇怪的是,桌面上居然没有一个人。
坐下将手中的3000块钱果断押在闲上,完全不管老郭在我耳边说什么反路子之类的话,此时我心中坚定的就是,我只要拉下这口闲,就能像坤哥那样连过七关。
这一口我赌对了,我成功的拉下了闲,并且顺利过了两关,将本金恢复到一万二。此时我看着手中的筹码,又犯起了优柔寡断的老毛病:赢时不敢冲。正当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码宝时,坐我旁边一个年龄跟墨姐相仿的女人拍了拍我的手臂,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,帅哥,这盘打不打庄啊,打的话能帮我搭300块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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